山城科技的公关部。

此刻气氛压抑得像是在开追悼会。

吴征坐在老板椅上，脸色铁青。

手里夹着的雪茄，烟灰已经积了长长一截。

“说吧，你们的方案。”

他的声音不大。

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，带着一股子寒气。

公关部经理战战兢兢地站起来，打开了PPT。

“吴总，我们的计划是，立刻联系几家主流媒体和头部自媒体大V。”

“发布一些正面稿件，强调我们公司在科技创新和员工福利上的投入。”

“同时，暗示这次的‘GPS事件’是竞争对手的恶意抹黑，是行业不正当竞争的体现。”

“我们打算把水搅浑，把舆论焦点从我们身上转移出去……”

吴征听着，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。

虽然蠢，但好像也只能这么办了。

就在这时，他的秘书神色慌张地推门进来，手里举着一个平板电脑。

“吴……吴总，您快看！”

吴征不耐烦地接过平板。

屏幕上，一个名叫“法评人鲁翔”的博主，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。

视频的标题硕大醒目：《独家解析！GPS砸脸案背后，山城科技的法律与道德双重溃败！》

鲁翔这个人，在法律评论圈子里小有名气。

他不是那种只知道念法条的学究。

最擅长的就是把复杂的案子，用普通人能听懂的大白话讲出来。

而且角度刁钻，言辞犀利。

视频里，他直接把刘强案的庭审录像片段挂了出来。

逐帧分析陈高峰的辩护策略和山城科技法务的漏洞百出。

“各位观众朋友们，请看这里！”

“山城科技提供的所谓‘证据’，从源头上就是非法的！”

“再看这里，他们的律师在法庭上。”

“被我们正义的陈高峰律师问得哑口无言。”

“这业务能力，我都替他感到尴尬！”

“一个市值百亿的科技公司，法务水平堪比实习生。”

“还搞出这种侵犯公民隐私的骚操作。”

“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，还是道德的沦丧？”

“欢迎收看本期的《法评空间》！”

视频的弹幕已经疯了。

“卧槽！这才是真相吗？山城科技也太不要脸了！”

“心疼那个叫刘强的小哥，差点就被冤枉了。”

“那个陈高峰律师好帅啊！粉了粉了！”

“砰！”

吴征猛地将平板电脑砸在会议桌上，屏幕瞬间碎裂成一张蜘蛛网。

“废物！一群废物！”

他指着公关经理，气得浑身发抖。

“还搅浑水？现在是粪水泼到老子脸上了！”

吴征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一路狂飙。

他辛辛苦苦建立的商业帝国。

就因为这么一个破案子，一个破律师。

现在摇摇欲坠。

吴征气得原地爆炸。

而另一边。

引爆这一切的陈高峰。

却正享受着“爆炸”带来的余波。

或者说，是痛苦地承受着。

事务所的电话，真的快被打爆了。

张芳蕊一手夹着电话，一手奋笔疾书。

忙得像个战地接线员。

“喂，您好，这里是明事律所。”

“什么？您邻居家的猫总在您家墙头散步，问能不能告它非法入侵？”

“女士，这个……猫它不具备法人资格啊……”

“喂，你好……啊？”

“你老公藏私房钱，想咨询一下这笔钱算不算夫妻共同财产？”

“大姐，这个数额……三百块？”

“要不您再考虑考虑？”

“你好……找陈律师？”

“哦，他正在……正在研究一个非常重要的案子，不方便接电话。”

张芳蕊挂掉电话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，灌了一大口水。

陈高峰则优哉游哉地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。

翘着二郎腿，刷着短视频。

他哪里是在研究什么重要案子，他是在躲清静。

刚开始那两天，他还饶有兴致地接了几个电话。

以为能碰上什么大案子。

结果发现，百分之九十都是来白嫖免费法律咨询的。

问的问题千奇百怪。

从楼上漏水到广场舞噪音。

从儿子早恋到老公不洗脚。

甚至还有个大妈打电话进来。

热情地要给他介绍对象。

陈高峰深刻地认识到。

人民群众的法律需求。

是多么的朴实无华且……鸡毛蒜皮。

他果断地把这个“甜蜜的负担”甩给了张芳蕊。

美其名曰：“锻炼你的实战能力和客户沟通技巧。”

几天热度过去。

电话铃声终于不再那么密集。

律所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。

陈高峰看着自己这个除了招牌闪亮。

内里依然有些陈旧的办公室。

琢磨着手里刚到账的律师费。

“不行，门面还是太重要了。”

“人靠衣装，佛靠金装。”

“我这明事律所，也不能太寒酸。”

他大旗一挥，叫来了装修队。

把律所的门脸、墙壁、地板全都翻新了一遍。

钱花出去了，效果立竿见影。

整个律所看起来焕然一新。

总算有了一点精英律所的派头。

只可惜，依旧是一个正经案子都没有。

陈高峰正闲得发慌。

考虑要不要去把那个“售后服务”任务给做了。

就看见张芳蕊拿着手机，一脸兴奋地凑了过来。

“老板，老板，你看！”

她把手机递过来。

屏幕上正是法评人鲁翔的那个视频。

“这个视频好火啊！下面好多人都在夸你！”

张芳蕊的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小星星。

陈高峰得意地清了清嗓子，说道：“常规操作，常规操作。”

张芳蕊划拉着评论区，忽然灵机一动。

她的小手在屏幕上飞快地打字。

然后一脸期待地把手机又递给了陈高峰。

只见她在一条热评下面回复道：

“视频里的陈高峰律师，就是我们‘明事律所’的主任律师哦！”

“我们律所致力于为每一位需要帮助的人提供最专业的法律服务，守护正义的光！”

“有需要请联系我们，地址是……”

发完，她又有点忐忑地看着陈高峰。

“老板，我……我这样打广告，会不会不太好啊？”

“感觉有点像电线杆上的小广告……”

陈高峰看着她那认真的小模样，差点笑出声。

这丫头，还挺有互联网思维。

他故作深沉地拍了拍张芳蕊的肩膀。

“芳蕊啊，你这个想法很好嘛！”

“这不叫打小广告，这叫新媒体矩阵引流，是精准投放目标客户！”

“你看，喜欢看这种法律视频的，本身就是我们的潜在客户。”

“你这一下就找到了鱼塘。”

“就算暂时没有大案子上门，多回复一下网友的咨询。”

“也能锻炼你的业务能力，积累经验嘛。”

“你放心大胆地去干，出了事，我担着！”

【内心OS：干得漂亮！这下连免费咨询都有人分担了，我终于可以安心摸鱼了。】

张芳蕊被他这套“新媒体矩阵”、“精准投放”的大词给唬得一愣一愣的。

她瞬间觉得自己的行为高大上起来。

“好的老板！我明白了！我这就去各大平台引流！”

看着张芳蕊打了鸡血一样，跑回工位。

在各大社交媒体上复制粘贴小广告。

陈高峰满意地笑了。

这大饼，画得是越来越丝滑了。

就在他准备闭目养神。

思考一下怎么去“辅导”周伟立的人生时。

律所的玻璃门被推开了。

陈高峰抬眼望去，只见门口站着三个人。

一对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夫妇，还有一个年轻人。

正是刘强和他的父母，刘国奇与赵小慧。

刘国奇一看到陈高峰，眼圈瞬间就红了。

他几步走上前来，紧紧握住了陈高峰的手。

“陈律师！陈大律师啊！”

他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。

“真的，太谢谢您了！”

“如果不是您，我们家小强这辈子就毁了啊！”

旁边的赵小慧也是抹着眼泪，一个劲儿地鞠躬。

“是啊是啊，陈律师。”

“您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，我们全家都感谢您！”

刘强站在父母身后。

虽然没说话。

但也是对着陈高峰，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
他的脸上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颓废和绝望。

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获新生的平静和感激。

“快请坐，快请坐，刘叔，赵姨，别这么客气。”

陈高峰赶紧起身。

把他们让到会客区的沙发上。

又让张芳蕊去倒了三杯水。

“案子能赢，是咱们共同努力的结果，也是因为刘强本身就是清白的。”

“正义虽然会迟到，但绝不会缺席嘛。”

他嘴上说着场面话，心里却在嘀咕。

总算来了，我的装修款。

寒暄了几句。

刘国奇从随身带着的布包里。

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信封。

推到了陈高峰面前。

“陈律师，这是说好的律师费，您点一点。”

陈高峰微笑着把信封拿过来。

也没看，就放在了桌上。

“刘叔，信得过你们。”

刘国奇搓了搓手。

又从包里掏出另一个更厚的信封，也推了过来。

“陈律师，这个……这个是我们老两口的一点心意。”

“也不多，两万块钱。”

“我们知道您为了这个案子费了多大的心，还顶了那么大的压力。”

“这点钱，跟您为我们家做的比起来，根本不算什么。”

“但您一定要收下！”

“不然我们这心里过意不去！”

陈高峰一看，立刻露出了“为难”的表情。

“哎呀，刘叔，这怎么好意思呢？”

“律师费是约定好的，这个额外的感谢费，我不能收，这不合规矩。”

嘴上说着不要，眼睛却诚实地瞟了好几眼。

刘国奇见他推辞，急了。

直接把信封塞到他手里。

“陈律师！您必须收下！”

“您不收，就是看不起我们！”

陈高峰“勉为其难”地把钱收下，脸上露出了郑重的表情。

“既然如此……那我就却之不恭了。”

“这笔钱，我代表律所收下，会用在律所的建设和发展上，更好地为人民服务！”

看到他收了钱，刘国奇夫妇俩脸上的笑容才真切起来。

像是完成了一桩天大的心事。

事情办完，气氛也轻松了下来。

就在刘国奇夫妇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，一直沉默的刘强，忽然开了口。

他有些犹豫，又有些期待地看着陈高峰。

“陈律师……我，我还有个事，想咨询您一下。”

陈高峰心情大好，大手一挥。

“但说无妨。”

刘强看了一眼自己的父母，又低下头，小声问道：“那个……您对婚姻方面的法律业务，熟悉吗？”

陈高峰微微一怔，打量着眼前这个刚从看守所出来的年轻人。

他眉毛一挑，反问道：

“怎么？你还要打离婚官司？”